渠县城坝遗址
城坝遗址又名“宕渠城”遗址,位于渠县土溪镇,遗址范围包括土溪镇天府村、城坝村和流溪乡燕岩村一带,占地约560万平方米,是川东地区目前尚存的历史最早、历时最长、规模最大的古城遗址。《华阳国志 f巴志》记载:“长老言,宕渠盖为故賨国,今有賨城、卢城”,《太平寰宇记》:“故賨城,古之賨国都”。城坝遗址于春秋战国为古賨国之賨城所在,秦灭巴蜀后于公元前314年于今城坝设宕渠道。东汉时,车骑将军冯绲增修,俗称车骑城。《太平寰宇记》:“东晋末,地为蛮獠所侵而廨,遂以荒废”。该遗址兴盛延续达800余年。1991年5月,城坝遗址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5月,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10月,国家文物局将其列入“十三五”期间152处国家大遗址。
城坝历史沿革
自公元前314年秦于今城坝设宕渠道至梁普通三年(522年)于今渠江镇置流江县,城坝遗址所在地一直为宕渠县(道)、宕渠郡治地所在,共历835年。
春秋战国,城坝为聚族而居、建有邑落的古之賨国都,居民为板楯蛮。
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推行郡县制。公元前314年(秦惠文王更元十一年),秦于巴蜀设立三十一县,于今城坝设宕渠道(道与县同级,设于少数民族聚居地),隶属巴郡。
两汉沿秦制,实行郡县制度。西汉改宕渠道为宕渠县,治地城坝。东汉因之。
公元218年,蜀汉刘备因巴西战事频发于宕渠旧地设宕渠郡。
两晋、成汉、南朝宕渠郡时设时废,最终城坝“荒不成治”。梁普通三年(522年)置流江县,治地由城坝遗址所在地迁至今渠江镇。里耶秦简记“【月庚】午水下五刻,士五(伍)宕渠道平邑疵以来”,意是某件文书是由来自宕渠道平邑里一个叫“疵”的人带来。盖因宕渠为板楯蛮聚居地,故以“道”统之,可知秦设的是宕渠道。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 f秩律》有宕渠县,从行文顺序看,是巴郡属县,长官秩六百石。可知西汉宕渠由“道”改“县”。(以上内容见《里耶秦简牍所见巴蜀史地三题》)
宕渠区划
城坝遗址所在地作为宕渠县、宕渠郡治地所在,所辖范围颇广。刘琳所注《华阳国志校注》考证两汉宕渠包括今之整个达州地区及广安、营山、城口等县地。江玉祥所著《賨人与賨国》则认为两汉宕渠辖区为今之整个达州地区及广安、营山、城口、邻水、岳池、南江、巴中、通江、平昌、仪陇、旺苍17个县地。即两汉宕渠区划以今达州地区、广安、营山为中心辐射至周边县地。东汉和帝(89—105年)时期置汉昌、宣汉二县后,宕渠县辖区缩小,只辖今渠县、营山、广安、邻水、大竹等县地。
城坝居民
城坝居民自先秦或更早时期一直为板楯蛮,汉以后因所纳赋税为“賨钱”或“賨布”,又称其为賨人。
先秦:城坝居民名称有二。
一是“白虎复夷”,一是“板楯蛮”。东晋常璩所著《华阳国志》记“高祖因复之,专以射白虎为事,户岁出賨钱口四十,故世号‘白虎复夷’,一曰‘板楯蛮’,今所谓‘弓弓头虎子’者也。”白虎复夷,免除赋税的白虎夷人,其号与其在秦照襄王(公元前306—公元前251年)时射杀白虎有功有关,白虎复夷的名称最早应出现于公元前四世纪以后。板楯蛮,执以木板为盾的武器的蛮人,盾为武器的一种,成为族属的典型特征,以至于成为族称。两种称谓一是与外来统治者有关,一是民族演进中因其普遍特征而被赋予,都不是本族自谓。
西汉:城坝居民依然以板楯蛮为主,又被称为“賨人”。
《说文》:“賨,南蛮赋也”,刘琳认为此字当是据巴人语音而造。《华阳国志》《太平寰宇记》等书都记宕渠城坝为古賨国賨城所在地,可知此字不是出现于汉之后,先秦或更早时期已由板楯蛮自己所造并使用,且意义非凡,以致于成为部落方国或城的名称。汉以后板楯蛮所纳赋税便由其最具代表性的国名或城名替代,且板楯蛮因助刘邦平定三秦有功,不好再以“蛮”来称呼,便以其赋税名称称呼其族便顺理成章了。
东汉:城坝居民随着汉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其民族性减弱。
《华阳国志》记东汉宕渠县“县民车骑将军冯绲、大司农玄贺、大鸿胪庞雄、桂阳太守李温等皆建功立事,有补于世”。《后汉书》记冯绲幼学《春秋》《韩诗》《司马兵法》、大杜律等,其家学已为汉人正统。宕渠人才济济,为国之栋梁,宕渠融入汉人正统已成事实。
三国、两晋、南北朝:城坝历经几百年战乱,本地居民賨人或是主动、被动迁移他处,或是殁于战乱,终是人去城颓。
东汉末,张鲁居汉中,传五斗米教,賨人多信之,大批人丁投汉中。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曹操定汉中,宕渠賨人李虎又率五百家投归,宕渠人口大量流失。张飞大战张郃于八濛山,实为阻止张郃迁宕渠人于汉中充实人口。东晋至成汉李寿、李势时期(公元338年—347年),先后迁原住贵州的僚人十万余户入蜀。《华阳国志》记:“蜀土无僚,乃是始从山出,自巴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大为民患。”至东晋安帝隆安元年(公元397年)已是“城邑空虚,士庶流亡”“俘没蛮僚,十不遗二”(《晋书》)。《太平寰宇记》记宕渠城“东晋末,为蛮獠所侵,因而荒废。”又云:“李寿乱後,(宕渠郡)地为诸獠所侵,郡县悉废。”宕渠县治荒芜,县署移理安汉(南充县北),土溪城坝亦随賨人的他去,在经历了700余年的兴衰后,不再为宕渠重地。
城坝政治体系
秦汉时期虽在全国实行郡县制,但对巴地的统治实为“土流并治”。即采取大姓统治方式,大姓首领称王称侯,自擅山川,不供租赋,其民除徭役,轻纳租赋。宕渠县亦不例外。
先秦:宕渠县以板楯蛮自治为主,秦对其的统治更多的应是名义上的统治。
《华阳国志》记秦昭襄王(公元前306—公元前251年)时与賨人盟誓“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可知先秦时期秦虽已设郡县统治巴地,但对其的统治力度几近无,还需盟誓来约束彼此。“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筭,伤人者论,杀人雇死倓钱。”约定免除板楯蛮租赋徭役,每户田在一顷以下者不交租税,虽有十妻也免收人头税,伤人按情节轻重论罪,杀人可以拿钱赎免死罪。《后汉书 f南蛮传》“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为蛮夷君长,世尚秦女。”可见统治者对巴地的统治还是以抚慰为主,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执行力,无论从军事上还是民事上秦在巴地都没有多少话语权。城坝遗址此一时期出土的钟、钲、罍、錞于、鐏等青铜器与涪陵小田溪巴王墓葬中出土的器物一致,说明这批器物的主人亦应是賨族王侯一级,佐证了宕渠于先秦时期賨人大姓统治的事实。
西汉:宕渠县大姓统治力度弱化。
《华阳国志》记“复除民罗、朴、昝、鄂、度、夕、龚七姓不供租赋。”《后汉书》称:复除七姓之外,余户乃岁入賨钱口四十。因阆中賨人首领范目召集賨人助刘邦平定三秦,刘邦免除所募七姓賨人不供租赋,同时给予七姓之外的賨人每人每年只纳四十賨钱人头税的优惠政策。秦汉时期的人头税是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给予賨人的租赋政策除七姓不纳外,其余賨人所纳租赋也只是规定租赋的三分之一数。这既有对賨人的奖励,也可说是中央王朝对巴地的统治力度不够的最直接体现。租赋不供的七大姓隐然已成为賨人大姓首领的代表,更是賨人的直接统治者,其权力已由世俗的认同转变为统治者的直接授与。成汉皇帝李雄之妻为昝氏、之祖母为罗氏,都为板楯七姓,可见七姓自先秦至成汉前后近七百余年间于巴累世为大姓王侯,这自然离不开统治者的扶持。七姓不供租赋成为统治者分化桀骜不驯賨人的有力手段,七姓賨人权力的扩张必致使他们与统治者天然亲近,由不得他们不加快汉化的步伐。大姓统治于这一时期依然是宕渠的主要统治方式,但汉化的不可阻挡,亦消弱了大姓统治的力度。
东汉:大姓统治趋于式微,郡县统治力度大大加强。
《华阳国志》曾记录汉灵帝光和二年,益州计曹掾程苞所述賨人现状:“板楯七姓以射白虎为业,立功先汉,本为义民,复除徭役,但出賨钱口岁四十……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过于奴婢,箠楚降于囚虏,至乃嫁妻卖子或自刭割……愁于赋役,困乎刑酷。邑域相聚,以至叛戾。”郡县统治力度明显远超于先秦、西汉,以致于对賨人征赋的是乡亭这一级最基层政权。此时的賨人不但没有租赋上的优惠,反而因“愁于赋役,困乎刑酷”,以致相聚叛乱。
三国、两晋、南北朝:宕渠为水陆要冲之地,亦然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成为这一时期宕渠的主题,如曹魏之张郃屡次入宕渠劫掠人口充实汉中,宕渠大姓李虎率族属五百家归曹以避战乱。宕渠大姓依然在这一时期的賨人社会生活中占据主动,但已构不成政治体系,表现为最原始的以血亲为纽带,抱团求生。
城坝遗址考古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文物部门在城坝遗址内陆续征集到一些战国秦汉时期遗物,包括虎钮淳于、钲、罍、缶、编钟、剑、戈、钺等具有典型巴文化特征的青铜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陆续有一些抢救性考古发掘,对遗址面貌逐渐有了初步认识。2014—2018年,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开始对遗址进行连续系统性的考古工作,清理出墓葬、水井、灰坑、城墙、城门、房址、沟、窑等各类遗迹数百处,出土各类文物千余件,基本厘清了由城址区、一般聚落区、窑址区、墓葬区、水井区等部分组成的遗址功能分区,初步构建了遗址自战国晚期至魏晋时期年代序列。“宕渠”文字瓦当的出土确证城坝遗址即是文献记载秦汉时期“宕渠”城所在地。城址中砖构城门、街道的发现全国少见,由石材构筑的大型建筑基址,为中国汉晋城址研究提供了新的重要资料。墓葬形制和出土文物反映了秦汉一统之下的多元文化发展。“津关”(即在水陆要冲地带所设立的关口)遗迹为全国仅见。简牍的出土在四川地区考古中十分罕见,填补了地方史料的缺失,蕴涵巨大的学术价值。
“城坝遗址位于川东北地区,渠江上游,乃水陆要冲之地,先秦时期以来,这里是多种文化的接触地带,长期存在政治军事上的交接攻伐,在物质文化方面表现出多种文化杂糅的特质。两汉时期,在汉文化的强势介入下,该地区被纳入国家政治框架内,逐渐接受汉文化,早期巴文化传统消亡嬗变,逐渐形成一种新的地域文化。从目前遗址所发现的遗物和遗迹来看,呈现出渠江流域晚期巴文化的复杂性和交融性,以及与周边地区的文化互动,反映了其特殊的地理空间和政治空间内复杂的族群关系,同时,这些发现对进一步探讨秦汉帝国对西南地区的经营及其地方行政制度建设提供了重要材料。”(《宕渠之城跃然简上——四川渠县城坝遗址考古发掘取得重大收获》)
本文载于《达州晚报》,2019年7月15日第8版
(审核:雷虹;作者:肖仁杰;上传:陈涛)